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你不可能是永遠的小孩

關燈
桌上的蠟燭燃了一夜,現在只剩小截燭頭,搖曳著微弱的光.

雪舞倒了杯茶,遞給顏陌桑,茶水已冷,涼得塞牙,沁得身寒。雪舞站著,顏陌桑坐著,半餉,雪舞淡淡地出聲,“你在怕什麽?”

顏陌桑聞言,手指用力地捏住茶杯。

“你在怕什麽?”雪舞再次淡然出聲,毫不留情地一針見血。顏陌桑猛地直起頭,和雪舞對視,眼中夾雜著不滿與憤怒。

雪舞兀自淡笑,帶有輕微的嘲諷,“真可憐。你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顏陌桑理直氣壯憤怒的眼神一下子就軟下來。她說自己可憐,說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是這樣麽?……

雪舞沒有耐心再問,只是指著內室,“那裏的床。”

顏陌桑再次看向雪舞,不明白。而雪舞卻不多言語,自顧自地朝內室走去。

桌上的燭光勉強跳躍著,顏陌桑手捏茶杯,終是明白,原來,她已看出我是女子……

……

終究還是走進內室,脫下外衫,在雪舞身邊躺下。

兩人並排躺著,睜著眼,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顏陌桑開口,盡管沒有看身邊的人,但顏陌桑知道她並沒有睡,“你知道我在怕什麽?”

感受到身邊的人輕笑起來,今晚是怎麽了,素來冷淡慣的女子卻是連笑了兩次。顏陌桑知道她在笑自己,有些惱怒了,“當我沒問!”

雪舞漸漸停下了,又恢覆她的冷淡如水。

顏陌桑瞪著頭頂的帳子,腦中不停地翻騰攪滾,同時心脹脹得難受。爹娘的交談聲還在耳邊徘徊,定親,定親,終究還是會定親麽?木偶般的被人牽扯著嫁人?還是逃脫不了被人安排的宿命麽?仿佛看見了那牢籠般的未來正如狼似虎地向自己撲來,要將自己禁錮,掙脫,卻是徒勞無功……顏陌桑瞬間的反應是閉上自己的雙眼,緩了一會兒,又睜開。依舊盯著頭頂的帳簾,開始說話,也不管該不該說,能不能說。

雪舞只是聽著,沒有插言。一直到顏陌桑一股腦兒的說完,雪舞才淡然地開口,“你不該怕的。”

顏陌桑驚然,如何不該怕?就要被操縱著滑向那未知的深淵,以後的生活已經擺在面前,一目了然,嫁給陌生的人,然後生兒育女,然後垂垂老去。可以預見未來的每一道褶子,每一個坎兒,甚至可以觸摸到自己暮年時纏綿病榻的悲慘模樣……

“你是第一次發現會嫁給陌生的人?第一次發現會有一目了然的生活?第一次發現會被家裏人安排人生麽?”雪舞的話毫不留情,“顯然不是。在這之前,你肯定就已經見識過,了解知道並且很清楚,對麽?”

顏陌桑不回答。想到自己大姐,二姐,還有或多或少聽說一些的人和事……很明顯,雪舞說得一字不差。

“既然早就知道了。你為什麽還會怕呢?”

“就因為早就知道而不能害怕,這未免太牽強。”

“難道不是?既然早就知道了,不是該準備好了麽?還有什麽理由害怕?”

顏陌桑沈默,準備……?不,一點也沒有準備,從來也沒有準備!

“不!我恨那種生活!我不想過那種生活!”顏陌桑吼出自己心聲。

“那你更不該害怕!不!你是沒資格害怕!”

顏陌桑愕然,不知道雪舞為什麽這麽說。

“你前面十多年幹什麽去了?只知道事到臨頭發脾氣耍性子,你跑給誰看?”

顏陌桑默然,心中承認。是!自己懦弱!自己逃避!一直裝著不去觸碰就以為它不會發生。現在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除了逃跑,又是什麽也不會!是!跑給誰看?!除了愛自己護自己的家人,自己又是跑給誰看?!顏陌桑頓覺心中無限悲哀,為自己悲哀……

“你以為你現在很慘?被逼著過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就覺得生活絕望?”

是。顏陌桑承認,在剛聽到爹娘的交談時,自己一時間確實是覺得黑暗又絕望。

“在我看來,你一點也不慘。反之,是過得太好!吃得飽穿得暖,有爹疼有娘愛。就算家裏人逼你嫁人,你自己就沒有半分錯?”

雪舞的話一針見血,針針刺人心窩。顏陌桑無力地發現,自己真的是被人寵得太好了……爹娘要給自己定親是為自己好,就算是沒考慮自己的想法,他們全權做主了,但自己又有什麽立場沖他們發脾氣耍性子呢?

顏陌桑的臉色很蒼白,比之前還要難堪可怕。

雪舞的聲音軟了下來,突然說“你見過青樓的白天麽?”

顏陌桑搖頭。

雪舞也不再說話。

並排躺的兩人各自想著心事。

……

或許是心中壓著事,顏陌桑的睡意很淺,盡管昨晚折騰得沒怎麽睡,第二天卻是很早就醒了。顏陌桑起來時,身邊已是空蕩,雪舞起得還要早。

床邊放了一套整潔的女裝,顏陌桑看著,有些發楞,終是伸出手取來換上。當顏陌桑穿戴整齊後,雪舞進了內室,冷眼再看顏陌桑梳洗完畢。等到顏陌桑一切事畢後,雪舞走過去,拉住顏陌桑在梳妝臺旁坐下。

顏陌桑不習慣,她從來都不甚在意自己的外貌,更是極少梳妝打扮。正要掙紮著站起來,卻是被雪舞一把按住,雪舞的聲音冷冷的傳來,驚得顏陌桑停止動作,“你不可能是永遠的小孩!”

雪舞先是給顏陌桑細細地修眉,然後畫眉描唇,輕施粉黛。銅鏡裏映出顏陌桑的臉,研麗無比。氣色紅潤的雙頰,若隱若現的甜甜酒窩。朱唇微抿,一雙杏眸眼波流轉亮若星辰。

“我只是給你上了點脂粉,你先前的臉色太蒼白。”雪舞弄完後,輕聲說,“你本來就很漂亮,不要視而不見。”

顏陌桑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視而不見……

“我餓了。”顏陌桑突然說。雪舞臉色未變,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糕點。顏陌桑也不客氣,起身走過去拿起就吃。直到覺得差不多了,才停下來擦幹凈嘴角,又說,“我想看看這裏的清晨。”然後,自顧自地起身,開門走出去。

清晨的青樓靜得嚇人,顏陌桑面無表情地站在樓欄處往下看,大堂很亂,無處不顯示著昨晚縱情聲色的放縱痕跡。看得人很不舒服,居高而看,淩亂且不堪,甚至莫名生出墳場的淒涼意味。跟著出來的雪舞,淡淡地出聲,“這個時候是這裏最安靜的時刻。”

“你知道青樓的白天是什麽樣子了麽?”雪舞冷眼看著顏陌桑。顏陌桑心裏大概有了影像。荒涼,比墳場更荒涼……

“這裏晚上,是笑。而白天是哭。”

顏陌桑一怔,哭,是哭。哭自己,哭別人,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

這裏是個活生生的焚葬場,專門埋沒本該鮮活的純善女子。歌舞升平的紙醉金迷下是撕毀了多少人的人生,埋葬了多少人的血淚,吞噬了多少人的靈魂,骸骨成灰,萬鬼同嚎……

顏陌桑頓覺身上莫名的涼意,沁入骨髓,讓她為之一顫。

雪舞沒再說話,輕輕戴上面紗,然後從顏陌桑身邊走過,轉彎下樓……

顏陌桑也不問,只是跟上。

雪舞徑直出了儀春園,出了煙花一條街,顏陌桑雖有不解,卻不多言語,僅僅是跟上。

……

顏陌桑萬分沒有想到雪舞會帶自己來這兒-----乞丐混居的破廟!

破廟裏散發出濃濃的潮濕腐朽的氣味,老遠都能聞到。顏陌桑皺著眉頭跟著雪舞走進去,滿目的骯臟混亂,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人橫七豎八地歪斜橫躺,看見廟裏進了生人,眼皮都不會動一下。若有若無的呻吟不斷提醒著這些人的潦倒與不幸。

顏陌桑在破廟裏小心地轉了一圈。有的面如枯槁,瘦弱得皮包骨頭;有的身負殘疾,眼神寂滅如死灰;就連角落裏的婦孩同樣也是伴著驚恐,瑟瑟地發抖……

一股濃重的酸澀在顏陌桑心口噴薄而出,她一圈走完,直視站在門口的雪舞。雪舞臉色淡然,眼皮子都不擡一下,轉身就走。顏陌桑跟上。

再後來,雪舞還帶著顏陌桑去看了很多,最冷酷而殘忍的市井生活。那些在生活最底層的人們艱難地摸爬滾打……見過了他們的忍饑挨餓,見過了他們的委曲求全,見過了他們的慘遭毒打,見過了他們的渾身血水……多少次,顏陌桑都覺得為他們不忍心疼,眼眶裏湧起水霧,可從來隱忍著沒有落下.

因為,她看見這些人對生的渴望和眼底的倔強,那麽清晰而強烈.

雪舞從頭到尾都是面色冷淡,一言不發。顏陌桑知道,她這是要讓自己看。看什麽才是痛苦,什麽才是不幸,什麽才是殘酷……

顏陌桑只覺得心悶悶地疼。冰冷的現實血淋淋地擺在自己面前,她清晰地看到,自己以為的天大的不幸,真的,什麽也不算……

……

顏陌桑悶著頭,跟在雪舞身後,她不想再看了,“都看得我覺得生活沒希望了。”

雪舞停下來瞥了顏陌桑一眼,又帶頭走。

這次,去的是近郊。近郊外有著三兩戶人家,此時,黃昏時分,正升著裊裊的炊煙。

雪舞和顏陌桑站在高至人腰的蓬蒿叢後面,遠遠地看。那三兩戶人家的院中,蹲著一群小孩天真無邪地在玩耍。他們後面,是相攜著的夫妻,有的頭發花白,而有的正直年壯,圓滿和諧……

顏陌桑無言地看著,腦中亂七八糟地冒出一大堆形容“兒孫滿堂……承歡膝下……頤養天年……”

“讓人很羨慕,對麽?”雪舞淡淡的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是從遙遠的天邊飄揚而來。顏陌桑咬著唇,點點頭。她此時內心是一片安詳的寧靜,不覆昔日的躁動不安……

“你很像當日的我。”雪舞第一次提到自己,“而我希望你能有不一樣的結局……”

顏陌桑看著面前始終淡然如水的女子,她突然就明白了好多……好多……

又不知靜靜地看了多久,終於聽到一聲淡淡的“走吧”。那聲音,輕若空中漂浮的塵埃,卻像是深沈的嘆息……

……

奔走一天,顏陌桑和雪舞回到了煙花一條街,回到了儀春園。

這一條屬於夜色的街又開始了它紙醉金迷的歡聲笑語。顏陌桑卻感觸出浮誇的笑聲下不同以往的血淚……

雪舞沒有問顏陌桑為什麽還要跟著自己回到這裏。她始終淡然地走在前面,而顏陌桑由於是跟雪舞走在一起,雖是一身女裝,也沒有遭到旁人的驅逐。很順利地進了儀春園。儀春園裏的青樓女子和來此尋花問柳的男子有了短暫的停歇。男子眼露色欲而女子面露疑惑地看著二人目不暇視面不改色地穿過大堂上了樓……

頂樓。

雪舞徑直推開自己的房門,走進,關上。就那麽看著那扇門在自己眼前關上,顏陌桑也無所謂,徑直往最角落的那個梯子而去。依舊是費力地爬上去,踩著瓦礫,小心地坐下。旁邊是韓杞,癱躺,對著這裏的夜空發神,依舊是一壺酒,依舊是微冷的涼風……

顏陌桑順著韓杞所看的方向找尋那片視線,如墨般的顏色。呵,我一直說他會是在看星星,可這裏哪裏有半分的星辰?一直那麽確信的以為,但它從來都是自以為罷了。

顏陌桑收回自己的視線,轉而看韓杞。他仍然是一身黑衣,滿身英氣勃發,就這麽專註地躺在這兒看夜空,面無表情.他仍然是不跟自己說話,他看他的,完全感受不到身邊的大活人。顏陌桑就那麽看著他,很明白現在近如咫尺的兩人其實真的相隔很遠很遠……

顏陌桑突然就想起昨晚,自己迷迷糊糊又跑到儀春園時,那麽想見到他。而自己不顧勸阻跑上來時,見到的,只是意料之中的滿目黑暗……

顏陌桑想到昨晚的自己,淡淡地笑了。

“大俠韓杞,我叫顏陌桑……顏陌桑……”顏陌桑輕輕地開口。

其實,那晚大家一起在雪舞房間時,顏陌桑說過自己的名字。可顏陌桑覺得,韓杞一定沒有記住,瞧,他從來也不曾和自己說過話。顏陌桑淡淡地笑著,又認真地介紹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但韓杞仍舊是專註於自己的發呆,不為所動。顏陌桑並不知道他是否有聽到,這是自己在這房頂上跟他說的第一句話,也終將是最後一句……

顏陌桑無所謂淡笑著,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角,起身往回走。這是顏陌桑第一次比韓杞先離開這裏。顏陌桑嘴角含著笑,心中是一片澄清的釋然。

心情平靜地走到木梯處時。視線中驀的闖進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身青衣的東方櫟,站在自己面前,笑容和煦如春風,帶著說不清的撫慰與安寧.他看見了梯上的自己,只是無言地笑著,朝自己伸出手……

心念一動,顏陌桑嘴角含著淺淺的笑意,終是遞出了自己的右手。兩人相互牽著,下了房頂。

路過那扇緊閉的房門時,顏陌桑停下腳步,在心底真誠地沖雪舞說了一聲:謝謝……

……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